發布日期:2025-09-24 17:21:12 大 中 小
深秋的清晨,綦河岸邊的水蓼花還噙著露珠,石階上青苔濕漉漉地蔓延,支坪鎮真武客家會館還籠在薄霧里。

客家會館外,魚形紋飾的節能燈與門前懸掛的竹編魚燈遙相呼應。院內戲臺的琉璃瓦檐下,數十盞魚燈懸垂如游魚溯流——紅鯉燈腹透出燭光,鱗片以金粉勾勒,隨穿堂風輕旋時,魚尾擺出“躍龍門”的弧度;金魚燈則成群懸于大門內側兩旁,紗紙蒙罩的魚身映得青石板泛起粼粼波光。
進殿回廊處,幾位村民正在按照圖紙扎著一組魚燈。
“阿榮姐,這根彎曲度夠不夠?”
居民羅某左手拇指壓住竹節,右手小指一挑——竹篾“啪”地彎出完美弧度,像極了綦河里躍起的魚背。
“注意看這‘三彎’!”一位中年婦女俯在案桌旁,將竹篾按在自己手腕內側。窗外傳來汽車的喇叭聲,她渾然不覺,正用牙齒咬住魚尾竹片,雙手同時擰麻花般纏繞。
中年婦女就是鐘氏魚燈彩扎技藝傳承人鐘曉榮。她正在給村民傳授“活結扎法”,能使魚燈擺動時鱗片相碰,發出風鈴般的脆響。
結緣:根脈深植遠赴他鄉
1977年夏,支坪鎮的竹海蕩開層層綠浪。鐘曉榮的啼哭驚飛竹梢的雀鳥,從此她的呼吸里便浸著楠竹的清甜。當同齡女孩在綦河畔追逐浪花時,她總蹲在叔父們的竹篾堆里,看陽光穿透薄如蟬翼的竹絲,在青石板上投下粼粼波影。
父親鐘良勇將魚形竹刀塞進她掌心:“破篾要像綦河劈開山石,力到三分,心留七分?!被⒖诒恢竦段瞧频乃查g,血珠滲進魚鰓的紋理,叔父笑稱這是“龍女點朱砂”。這抹猩紅成為她最初的匠人印章,后來即使在中專的制圖課上,那些規整的幾何線里總會游出幾尾靈動的魚影。
1993年的站臺,父親往她行囊里塞進一盞鯉魚燈。棉布包裹的竹骨間,還留著家鄉竹海的露水?!盁袅撂?,就是根的方向。”南下的列車吞沒小鎮的炊煙時,她聽見竹篾在行李箱里發出細微的錚鳴。
中山出租屋的窗欞上,激光切割機的嗡鳴與手削竹篾的沙沙聲晝夜交替。當工友討論流水線效率時,她固執地守著“三破九編”的古法——嶺南的梅雨季里,故鄉的楠竹在墻角凝出霜色,像匠人永不妥協的骨氣。
1994年華藝集團的質檢車間,凍僵的手指在燈罩上勾出顫抖的弧線。午休時,油性筆在廢紙箱上綻開一只蝴蝶:左翅是導光板的折射率,右翅對應燈管的色溫值。“ISO認證缺個會畫畫的!”人事主任發現時,她正踮腳往公告欄貼手繪板報。
《質量之窗》那期“燈飾西游記”轟動了全廠:鎮流器化作唐僧的錫杖,電線纏成筋斗云。銷售部經理永遠記得,這個重慶姑娘用毛筆蘸茶水在桌面勾線,水痕蒸發前,木紋間已游出一條發光的竹鯉。
創業:魚燈長河奔流不息
2001年,遠嫁他鄉的鐘曉榮創辦了中山市星期天科技照明有限公司。當公司的燈箱亮起時,鐘曉榮在200余款現代燈具名錄的末頁,悄悄添上了“魚燈系列”。這盞源自巴渝竹海的鯉魚燈,以三破九編的古法為骨,以客家人“引游子歸家”的祈愿為魂,在激光切割的工業時代劃出一道溫柔的弧線。?
2003年盛夏的倉庫,鐵皮屋頂將烈日烘成熔爐。她蜷在射燈堆里,工裝褲膝蓋磨出兩個洞,左手串珠右手畫圖,突然抓起筆桿:“這條魚該有長江浪花的花紋……”飯盒里的排骨湯凝出油膜,而顏料盤里嵌著發霉的飯?!鞘撬蛞巩孆堻c睛時,無意識挑落的“星辰”。
2005年廣交會上,德國客商摩挲著魚燈尾鰭:“這些金粉……是手工點的?”她將燈舉向穹頂。陽光穿透鱗片的剎那,德國客商仿佛看見綦河水的波光——父輩們扎的鯉魚燈,曾把河水染成流動的琥珀。如今,這盞燈已游遍歐美,在巴黎鐵塔下、威尼斯運河邊,用竹篾的沙沙聲講述東方的故事。?
常言道:“堅持總會勝利,付出總有回報?!辩姇詷s的公司逐步走上正軌,最好時期年產值超2000萬元。然而,每場展演落幕,她總會望向西南方向。那盞漂泊的魚燈,始終記得支坪鎮竹影里的第一縷晨光。當非遺的星光點亮世界,她更渴望讓這鄉愁的火焰,重新溫暖綦河畔的夜空。
回鄉:點燃薪火振興鄉村
2017年的春風掠過真武場,鐘曉榮站在青石板路上,指尖摩挲著褪色的門楣。這里曾是魚燈長河蜿蜒的故鄉,如今卻只剩幾位白發老人,守著幾盞蒙塵的竹骨發呆。鐘氏魚燈彩扎技藝,像一尾擱淺的魚,在時光里漸漸干涸。
她挽起袖子,從后山砍下第一根楠竹。晨霧中,她教年輕人劈篾:“竹要選三年生的,柔韌不折?!笔阜w間,黃竹在掌心化作游魚的脊梁。少女們第一次在綿紙上點染金粉時,她輕聲說:“每一筆都是綦河的浪。”那些被都市遺忘的夜晚,真武場的老宅重新亮起暖黃的光——年輕的學徒們圍著篾刀,看竹屑如雪紛飛。
當第一盞新制的魚燈掛上法國櫥窗,鐘曉榮卻把訂單帶回了支坪鎮。合作社的招牌下,留守的村民們用彩筆勾勒魚鱗,指尖的金粉落進竹編的縫隙。遠洋的訂單與故鄉的炊煙,終于在這片土地上交織成網。
如今真武場的夜,又見魚燈游動。那些竹骨撐起的不僅是非遺的傳承,更是鄉村振興的星河。8月23日深夜,會館閣樓的臺燈將她的影子投在斑駁的土墻上。鐘曉榮突然扔下鉛筆沖向后院,從水缸撈起條活鯽魚。魚尾拍打的水珠濺在圖紙上,暈開了她剛畫好的曲線,那形狀像極了1993年南下時,母親在車窗上呵出的霧氣。
采訪當天,鐘曉榮在教學時,她帶來個生銹的鐵皮盒。打開是七色魚線:“這是中山的絲,這是重慶的麻。”當她把兩種線絞在一起時,魚燈在風中擺動的姿態,讓老漁民張伯突然紅了眼眶:“這擺尾和長江里的‘浪里白條’一個樣!”庭院里傳來賞燈游客的笑聲,他們舉著新扎的魚燈在院中打卡拍照,燈光將每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,像一群游動的魚,正游向晨光熹微的遠方。
當最后一縷夕陽為魚燈鍍上金邊,真武場的屋檐下已掛滿“年年有余”的祈愿。鐘曉榮站在新硬化的公路中央,看竹篾在春風里舒展成游弋的弧線——那是“魚”的靈動,更是“余”的豐饒。非遺技藝在年輕指間重生,化作合作社賬本上跳動的數字,化作阿婆們編織時哼唱的童謠,化作孩子們追逐的星光。她終于懂得:鄉村振興從來不是孤燈獨照,而是讓每道微光都匯成星河。如今這尾非遺之“魚”,正載著鄉愁與希望,在時代的江河里擺尾前行,將“有余”的祝福,游進故鄉的每個春夏秋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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